寰空空

放开那个大盖帽(四)

第四章  故事

窗外夜沉如水,室内一片黑寂。

厚重遮光的窗帘阻隔了大片华灯夜影,徒留细微挣扎于缝隙中的清冷月光。光影尽头,英挺俊朗的男子抱膝而坐,无神双眼不知道望向何处。入眼皆是黑暗,既看不到光,也看不到希望。

薛洋自问从不是轻易向挫折低头的人,更不是甘于颓然之人,可面对那样陌生又熟悉的晓星尘时,薛洋觉得自己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白色。曾经彩色斑斓的爱情,五光十色的生活都再也回不来了。若想努力穿行于暗无天日的灰色世界里,他实在没有勇气,也没有力气,更没有心力。

薛洋想,或许是该离开的时候了,不是逃离,而是释放。未来如何,时光流转间一切都会变得顺其自然。

啪的一声开关声响起,薛洋下意识抬手挡住刺眼的光源。未及看清来人,就听得金光瑶一声惊呼:“妈呀…吓死我了。薛洋,你不开灯坐在这儿装什么僵尸呀,可吓死我了。”

薛洋叹了口气,意外的没有出言反击,而是默默起身进了厨房。

金光瑶和薛洋从小一起长大,自然看得出他的反常,也深知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,一语便道破天机,“你没事吧?见过晓星尘了?我忘了告诉你他今天消假来上班了。”

薛洋没有接他的话,径自从厨房端了碗面出来,摆在金光瑶面前,用下巴指了指,示意他快点吃面。

金光瑶看着眼前干得连一点点水份都看不到的坨成一团的面,拿起筷子比了比,实在下不了口,只能干咽几口唾沫了。心中默念,这是泡了多久了?还能吃嘛?这样的面,别说扫去晚归的寒意,恐怕连填饱肚子都难,真的有些想念聂明玦了。

“你不吃?”薛洋问。

金光瑶挠挠头,无奈道:“我吃过了。”

“那我吃。”薛洋说着,把面碗拖到自己跟前,拿起筷子把碗里整个团面都夹起来,往嘴里塞。

“薛洋,我以为你已经放下了。不过是见一面而己。”金光瑶实在见不得薛洋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,心里涩得都快拧在一起了。他记忆里的薛洋总是阳光坚强,从未如此浑浑噩噩。

薛洋抬起头,嘴里的面坨又重新掉进碗里。一双清亮泪眼看向金光瑶,带着三分不甘,七分哀伤,“你说,是不是我从一开始就做错了?我不该认识晓星尘,不该喜欢他,不该拆散他和宋岚,不该让他喜欢我,不该害得阿菁惨死,不该害他双目失明,不该让他失去记忆,不该……放开他。”

“薛洋,都过去了。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嘛?没失去记忆的晓星尘不会原谅你,更不会活得快乐。他忘记了,不是更好嘛?”

“是呀,忘记了更好。更好。他不会原谅我,也不会快乐。”薛洋愣愣的重复着金光瑶刚刚的话。一双眼睛毫无聚焦,表情是从未有过的绝望。

金光瑶看在眼里,心底也是一阵阵发疼。当年薛洋和晓星尘断情绝义之时,薛洋独自灌酒灌到胃出血,都未曾流露过这样的神情。总以为在痛苦中煎熬的两个人,有一个彻底抽身离开后,另一个也会慢慢放下前尘,可谁知薛洋自己选择了被晓星法遗忘,却不经意间把自己推向另一个深渊。

金光瑶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开导他,情之一字,从来不是外人可以言说的。

许久的沉默过后,薛洋开口说:“明天我会离开这里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之前不就说过,我不会一直留在这儿嘛?我的伤都好了,晓星尘的伤也都好了,我也该走了。”

“可是你要去哪儿?”

“不知道,先到处走走,换换心情。喜欢哪里,便留在哪里吧。”薛洋说着,起身拍了拍金光瑶的肩膀,露出个安慰的笑容,“不必担心我的。”

“非要走这么急嘛?”

“还行吧,给自己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呗。”

薛洋的性格金光瑶很了解,此时他再说什么都改变不了薛洋的决定。也许离开对于他来说才是最好的脱离苦海的办法,时间和空间的转变总会把曾经扎在心里的刺慢慢隐去。

金光瑶把薛洋的面碗端起来倒进垃圾桶,“走,哥哥请你吃点好的去,当给你送行。祝你一路顺风。我给大哥打个电话,让他一起来。”

从阿菁出事之后,聂明玦对薛洋就十分排斥,阿菁的死跟他是有直接关系的,当初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,阿菁就不会死。再加上晓星尘为了他重伤,聂明玦对他基本就是避而不见。要不是后来他是为警方效力的,聂明玦是绝不会任由他过得这么舒适的。

但金光瑶和薛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,将近二十年的交情可不是说断就能断的。阿菁和晓星尘的事,金光瑶也怪过薛洋,可薛洋的痛苦他也看在眼里。也许薛洋确实做的不够好,但他也是无心之失,况且他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。

警校附近的火锅店,是他们这帮从警校毕业的新老学生的最爱,每次来都带着浓浓的情怀。

聂明玦本就话少,对着薛洋更是没什么可说的。除了时不时给自家媳妇儿夹点他爱吃的菜,就是一言不发,埋头猛吃。

金光瑶不同,本就话多的人,几杯酒下肚更是说个不停。一会儿讲起他和薛洋儿时的趣事,一会儿又说到他们少年时那些哭笑不得的荒唐事,后来又戚戚的提及薛洋现下的处境。 

金光瑶此时的心情不比薛洋好多少,心口处不停的抽搐般的疼。都说借酒消愁,可酒入愁肠的滋味比哀愁更甚。

渐渐的,金光瑶黑亮的眼睛都蒙上迷离的光晕,湿湿亮亮的像是随时都会涌出眼泪。刚刚还喋喋不休的小嘴,也抿得紧紧的,安静的让人害怕。

“明天什么时候走?打算去哪里?”一场饭局,聂明玦第一次开口。

薛洋也喝得有几分醉了,先是一怔,才撩起眼皮,舌头打着结回答:“明天一醒来就走,还不知道去哪儿。到了机场能买到的最早的机票就是我的目的地。”

聂明玦“嗯”的应了一声,便不再开口。

结完账出来,薛洋看了看整个人软在聂明玦身上的金光瑶,对聂明玦说:“大哥,阿瑶喝醉了,你先带他回你那吧。”

“那你呢?”聂明玦这话问得好似带着点关心,可语气平淡的话音未落就被晚风吹散了。

“我没事,我自己回去就行了。”

聂明玦点了点头,带着金光瑶离开了。薛洋看着他们远去背影,忍不住一阵难过。今日一别,不知再见是何年月。虽说聚散总有时,但分别在际,他和金光瑶都还没来得及好好道个别。

薛洋沿着路边一直走,没多久便走到警校正门口。大门紧闭,空无一人的校园里一片橘色的幽暗灯光。薛洋手扒在门上,用尽力气向里看,却什么都看不到。看不到曾经站在校园里的自己,看不到曾经与晓星尘并肩走过的飘着梨花的小路。

门卫值班室黑着灯,就算薛洋再趴几个小时也不会有人赶他走。可他终究是累了,倦了。那些青春年少的时光不会再回来,那个用生命爱过的人也不会再出现了。

过了今晚,以前的故事全部都会结束,到了明天,全新的故事又会开始。

薛洋正想转身离开,身后传来一阵轮胎擦地的声音。降下一半的车窗里,是薛洋努力回忆着的完美脸庞。

乌木般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带着柔和的笑意望着薛洋:“嗨,这么晚了,你怎么在这儿?”

“我,路过。”薛洋僵在原地,无法动作。许是摄取酒精过量,薛洋脱口而出:“这么巧在这儿见到你,可以送我一程嘛?晓星尘。”

“好啊,没问题,你去哪儿?”

“你是回家嘛?”

“是呀。”

“那正好,我家跟你家是一个小区。”

“真的?这么巧?”

“嗯。”

薛洋坐进副驾驶位,熟悉的场景和氛围瞬间将空荡荡的心填满。狭小的空间里,四处弥漫着晓星尘身上迷人的气息,薛洋深深沉醉其中无法自拔。

“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家?”车上显示的时间是23:26,这样的时间遇上晓星尘放在从前是根本不可能的。因为晓星尘的作息很有规律,除非警队有事,否则他晚上9点之后从不出门,11点之前就已经睡下了。

“哦,子琛临时接到外地的采访任务,连夜出发,所以我就去送他了,刚回来。”

听晓星尘提到宋岚,薛洋淡淡的“哦”了一声。车子里安静下来,发动机微微的轰鸣声,和窗外呼啸的风声汇聚成汹涌的海浪,仿佛下一秒就会将两人淹没。

晓星尘伸出手想打开车载音响,以此来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。却没想到,简简单单一个动作,让车内两人陷入更加尴尬的局面。

晓星尘伸出的手没有如愿碰到音响的开关键,而是触碰到另外一只温热的,软硬适中的手。他惊得连忙收回手,倒不是被这种状似亲腻的动作而受惊,而是因为那只手的与众不同。晓星尘皱着眉低头看过去,正好看见被薛洋收回去的缺了小指的左手。

“你,你的手……对不起,前两次见面我没注意到。”晓星尘不知道自己的心里的闷痛从何而来,更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。也许是因为这样年轻的薛洋应该是健康快乐的,也许是因为他原来一直忽视了薛洋。

薛洋抬起手,看着因为缺少小指而显得有些畸形的手掌,才发现自己早就忘了当初十指连心的痛。“没关系,我之前有戴义肢,所以你才没注意到。”

“你的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?”晓星尘问得小心翼翼。

“我的手指是为我的爱人而失去的。只要他平安无事,我愿意付出的又何止一根手指。”薛洋坚定的语气,竟让晓星尘生出一丝…嫉妒。

“你一定很爱她吧?那她现在呢?”

“现在?他……”薛洋转过脸看着晓星尘,哀戚的目光生生灼着晓星尘的脸颊,“不记得我了。”

晓星尘十分惊讶的猛然转头,看向薛洋的眼神里不是同情而是悲愤,“为什么?”

“晓星尘…你愿意听我讲个故事嘛?”

“当然,如你愿意的话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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